Trans-Titiwangsa V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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旁晚6点,拍完照,取回行囊,只要再越过最后一道山壁,我们就完成Trans-Titiwangsa V2 第一天的行程。然而,就连队长都没有显露出一丝雀跃,大伙儿个个绷着脸,显得格外疲倦与担忧。自踏入这片森林,我们经历了无数个被沼泽烂泥覆盖的斜坡。途中要蹲下避开大木头,甚至还要窜过树洞,手脚并用。每跨前一步都必须全神贯注,稍不留意随时都会被树根绊倒。曾经征服沙巴神山,我也有过好几次的障碍赛经验,但很明显我并没有比其他队员更好过。

林中飘着蒙蒙细雨,太阳挥洒着最后的余晖,但大部分都被乌云过滤了。森林里浓雾开始弥漫,夜幕似乎提前降临,气氛变得些许紧张。部分队友已经抵达营地,只剩我与同伴被抛离在山腰。此时能见度仅剩几米,两个向导却战战兢兢地随行在后,并没有要为我们开路的意思。我走在同伴的前方,担起探路的重任。由于山路泥泞湿滑,肩上约十公斤的行囊又大大地降低了身体的灵活度,我不得不借力于身旁的树枝和岩石,以半蹲半坐的姿势向下蹭行, 减少着地时的冲击力。猛然间,前方黑黢黢的山脚下闪现出一片灯光,格外鲜明。我兴奋地呼叫着身后的同伴,示意今晚歇脚的地方已近在咫尺。

然而事与愿违,当我们抵达山脚后才发现,原本应该前往下个营地的登山队因为这场骤雨而临时改变计划,就地扎营。他们密密麻麻的帐篷早已占据了我们的营地。雨势越来越猖狂,队员们个个都在凛冽寒风中颤抖。情急之下,队长拿出背包里的绳索,并把两头栓于两棵老树作为支柱。一块帆布被平铺在绳索上,看来他想设置个避风帐篷。无奈风势过于汹涌,还没系上绳结,帆布又被吹得几近脱手。愣在一旁的我与同伴见状,连忙抓起帆布一角,用钉子固定在泥土里。由于地方过于狭隘,帆布的另一头无法触地,所以直接绑在别人的帐篷支柱上。之后,八九个男人把行囊抛弃在外,纷纷躲到这不成形的避难营。

篷内并无设置地垫,部分队员坐到大石上,有的却不得已蹲坐在烂泥里。队长嘴里嚼着巧克力饼,尴尬地避开了大家的目光。我并不是唯一一个埋怨他的人。且不说营地被人霸占他也默不吭声,大伙儿饥寒交加的时候他也没有站出来承担应有的责任: 安抚队员,生火煮饭,或与其他的登山队商讨办法。就连他自己都忘了最重要的救生毯(emergency blanket), 还得向队员们寻求帮助。不过,抱怨归抱怨,如今身处如此险峻地势,我明白个个都想自保脱身。倘若丧失行动能力,即使是最健壮的支援队也不能抬你下山。

我敞开那吹弹可破的铝箔纸把它披在身上保暖。这已不是我第一次使用救生毯,但这怎么比记忆中来得更小更脆弱。我弯起身子把头埋入双膝,身体仿佛被缩成一个点。阵阵狂风拍打着帐篷,当中夹杂着滴滴答答的雨声,这无疑是大地为我们弹奏的安眠曲啊!大脑渐渐产生睡意,被灌了铅的眼皮也不由自主地往下沉,我暂且忘了饥饿。

迷蒙中,我隐约感到有东西往我嘴里怼。我猛地睁开惺忪的眼睛,隔壁的眼镜哥正颤抖着把半片肉干递给我。我本能地接过肉干,犹豫了一下,又还了回去。帐篷内闪着他微弱昏黄的头灯,他比白天显得更为纤瘦憔悴。说实在,这一路上我们并没什么交集,此刻的他看起来比我还需要这半片肉干,我真不想欠他人情。奈何眼镜哥执意,我还是吃下肉干,虽不足以果腹,心里却暖和了许多。

长夜漫漫,我蹲坐在烂泥里,换了无数个坐姿来缓解麻痹的双腿。醒着困,闭上眼睛又清醒。我真羡慕一些能够睡到打鼾的队友,果然适者生存啊!右边的光头大叔每隔三十分钟就报时,强迫我正视以龟速流逝的光阴。距离日出还有整整六个小时,我巴不得背起行囊立马下山。然而,狂风恰似一头扯着嗓子的狮子在帐篷外肆虐地咆哮,我不得不把我躁郁不安的心给摁下来。雨势不减反增,水位也上升至脚踝。我忽然发现水泥中有身影在动, 定眼一看,是一只正在蠕动的水蛭。我本想把腿挪开,却发现救生毯正被光头大叔踩在脚下,经下意识的拉扯直接被撕掉一角。天啊,这剧情还可以再离谱些吗!凉风习习透支着少得可怜的体温,四肢关节开始传来火辣辣的疼痛,每一分钟对我而言都是煎熬。

夜间,呈半睡半醒的我突然感到身旁的剧烈抖动。我把头探出救生毯,发现眼镜哥像触电般不停地抽搐。他身上只有雨衣,瑟瑟发抖的双唇勉强吐出几个字:“好冷。。。顶。。。顶不顺了”。他借助于我的肩膀,挣扎着慢慢地从泥巴里爬起来。他才刚起身,这避风帐篷仿佛顿时失去作用,刺骨寒风随即迎面扑来,像是千万根针扎在脸上。其实他一整晚都坐在风口处,如今少了这块人肉挡风板,放荡不羁的寒冷汹涌而来,我也坐不住了!再这样下去,失温症是必然的结果。

我敞开身上那捉襟见肘的救生毯,让浑身颤抖的眼镜哥暂时躲到毯下取暖。然而,过了许久,事情并没有好转,我反倒觉得越来越冷。一旁的光头大叔也加入我们的阵营,并建议我把睡袋打开。仔细想想,在这沼泽地里把睡袋打开无疑会把它弄湿弄脏,那接下来的五天行程我该睡哪?!我迟疑了一下,最后还是照办,毕竟人命关天,救他或许也等于救了我自己。大叔的双手托着睡袋两端,把我们三个人紧紧地裹着;我的左手搭在眼镜哥的右肩磨蹭为他取暖, 右手则直接把他的头架在腋下 — 他应该是第一个那么接近我心跳的男人。

半小时过去,大家都暖和了许多。眼镜哥步履蹒跚地走到帐篷外,回来时身上多了件救生毯。  我仍旧披着我那重了几公斤的睡袋,坐到一个不知谁从哪弄来的石块上。一整夜的奔波让我体力透支,变得极度虚弱。我紧闭双眼,脑海中浮现各种近似幻觉的梦境。我有时看见一桌子的菜肴,有时快乐地在森林里奔跑。迷迷糊糊中,身体又好像被某样东西包围着,特别温暖。不知过了多久,我把头探出睡袋,发现自己原来被套了个铝箔纸衣。透过衣领口望出去,淡白的天光被铝箔纸无限反射,占据着眼前的个个角落。那是一道我暌违已久的曙光!

黎明的复苏并没有削弱风势的迹象;而饱受折磨的队员伤的伤,病的病,大队因此一致决定提前结束登山活动,六天五夜的行程被缩减为两天一夜。队长架起生火工具,把一包包预先准备好的早餐加热(那其实是昨天的晚餐)。我嘴里嚼着半生不熟的猪肉饭,搭配着一片冻得僵硬的肉干,心里不是很滋味。无奈返程将耗时最少六个钟,昨天穿越的烂泥斜坡仍然历历在目,我必须适当进食以保持体力充沛。完事,我背起行囊整装待发,与同伴开始原路折返,中间走走停停又折腾了七八个小时。

旁晚六点,我站在前往金马伦市中心的Hilux上。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,心里风生的五味杂陈令我百感交集。我真没后悔放弃,反倒庆幸能够全身而退。不曾登山的人,不懂山的魅力;而我看过了它瞬息萬變的那一面,我依然迷恋它。登山路途艰险,充满挫折,而超乎本身能力的登高就等同于玩命。如果过程中心存疑虑,下山总是最好的决定,山一直都在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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